在灯的内侧摆放着几十盆昙花,这些花簇拥在一起,虽然无香,但却将周围围绕起来。中间是两道竹席,铺着厚厚的绒毡,中间则空出来烧着炉子,里头浮浮沉沉地撒着花椒等香料,分开数格,煮着不同的食材。
这暖锅似乎烧上一会儿了,里头的食物大多都熟了,其中一个小格子里加了辣椒,另一侧还有一个小火炉,正烫着一壶酒。
董灵鹫扫过几眼,道:“许秉笔确实不适合来这个地方。”
郑玉衡理所当然地点头,随后便听她说:“……他见了之后,会觉得你这个人俗不可耐,从此质疑哀家的眼光的。”
说着还叹了口气。
郑玉衡愣了一下,心里琢磨着女孩子不就喜欢这些花儿粉儿什么的吗?
他一边想,面对着董灵鹫,就不由自主地把心里的话喃喃地说出来了。董灵鹫一听,微微挑眉,摇头微笑着挽袖入席,回道:“这是谁跟你说的?”
郑玉衡:“自然是殿前司同僚跟我说的……还有之前在户部认识的张见清张大人。”
“哦?”
“子墨兄说他家中的娘子最喜欢花了。”
董灵鹫道:“嗯……哀家十七岁时倒很喜欢。”
她没有拾箸,而是先倒了杯清茶,润了润喉咙,有一点儿意味深长地说:“我现如今喜欢一点儿实际的东西。”
郑玉衡想不太通:“什么?”
董灵鹫看着他笑,语调很温柔和气,说得是:“就比如你在身上纹一朵花儿,只披着外衫,到了夜中湖心,只有你我二人时,你将衣衫解开,露出身上的花来请我品鉴。”
郑玉衡:“……”
他的眼皮跳了跳,低头看了一眼自己,脑子眩晕了一下。
他有时候也会被檀娘的话突然震住,而且经常瞬间就耳根红得滴血,说不出口回答。
郑玉衡愣了一会儿,居然比量了一下心口,喉结滚动,低声道:“……你说在哪里好?”
董灵鹫道:“后背吧。”
郑玉衡愣了愣。
她喝完了茶,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,似乎避过落月庵的斋饭,就是等着这一顿秋末的锅子感受温暖的——在宫中时,她的饮食有一整个慈宁宫的人照看,不会给她吃这种在月婉和小厨房眼中“不够精致”的食物。
她盘子里的萝卜都得雕个牡丹花,换了别的花杜月婉都觉得有失身份。
“后背……”郑玉衡喃喃道,他顾不上吃,握着筷子想了好半晌。“那不就看不到……”
董灵鹫尝了几口,没回答,而是先说:“冷。”
郑玉衡脱下外衣给她披到肩上,将一旁早就煮沸了的酒倒出一壶,倾倒进杯中递给她。
董灵鹫捧着酒杯喝下去,暖意从内至外,再加上面前热气腾腾的暖锅,肩上的衣衫,几乎跟秋末的寒气完全隔绝了。
她喝完了酒,声音有点微微沙哑了,回复道:“纹在背上才能把花采下来。”
随后,董灵鹫抬眼望向他,轻轻地道:“昨夜在你背上挠得红印子消了吗?”
郑玉衡动作一顿,当即脸上肉眼可见地泛红,他咕咚咕咚喝了好大一口酒,壮胆似的,但说出话来却怕被别人听见,悄声:“不知道,你……你帮我看看?”
作者有话说:
小郑你在说什么啊!!(纯属是被教坏了)
董灵鹫含笑望着他, 靠近了几寸,她道:“以天为被、以地为席, 宽衣解带, 真是好兴致。”
郑玉衡瞬间无地自容,低头不再说话,白皙的耳尖都泛着红。他默默地给董灵鹫布菜,将她比较喜欢吃的食材用公筷放到她面前, 而后陪着董灵鹫喝酒。
她的酒量很好, 若不是上次占花名时抽到了分别敬贺、饮醉方休的签, 恐怕十个郑玉衡陪她痛饮, 也见不到董灵鹫醉后的模样。
这一次郑玉衡悄悄跟她出来, 觉得过量伤身,并不想让董灵鹫喝太多。两人心中都各自有个分量,所以大约各饮了三杯, 就停下来用膳,等暖锅里的炭火烧透, 滚水停止翻腾时,正好吃完了饭,以备好的清茶漱口。
暖锅撤到一边, 夜色渐浓,煮着余酒的小火炉咕咚冒泡。星光烁烁, 昙花在几乎同一时争先开放, 一瞬绽开、又一刹寂灭,极为美丽和短暂的景象出现在两人面前,伴随着星月之辉, 和秋末下萧冷的晚风。
董灵鹫的心情忽然无比安宁。
她平日里虽然也十分平静从容, 却像是有一道秤砣压着似的, 让她的一悲一喜、一乐一怒,都显得沉甸甸的。而这种举止上的“分量”,似乎从很多年前就降临到了她身上,让董灵鹫不断习惯身上的重量。
自婚后不久,她似乎就已经无法肆意地大喊出声,无法如同家中一般习练君子六艺、以击球投壶为乐,她的鬓发间总是装饰着表明身份的贵重饰品,限制她的自由——她的位置越高,就越觉得这方天地好像在不断缩紧,将她框在一个小格子里,沿着一个轨道走下去。